甘州的秋，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清秋，來的清，走的靜。清和靜之間卻鋪滿了詩情和畫意。

　　當“立秋”那兩個字像是一粒蒲公英的種子在空氣里飄飛的時候，絲絲縷縷的涼意就如蒲公英的花瓣一樣輕盈而又質感，真有一種觸手可及的悵惘。就像是一杯菊花茶里放了幾粒枸杞，在花香的彌漫中還是能捕捉到果的甘甜。花的芬芳和果的味道氤氳著，像是夏天的喧囂與秋的沉靜駁雜著，你分不清可是心能捕捉到。所以，有時候覺得最敏感的是人心，比人心更敏感的是草木心。

　　甘州的秋來得不動聲色，可是不動聲色中卻蘊藏著博大精深的美。從立秋開始，像是踩著一路的優美的旋律往歲月深處走，白露生，秋風起，寒露至，都是秋天最美的鼓點。而霜降，自然就沾染了“蒹葭蒼蒼，白露為霜”的詩意，這時候的甘州，就像是從《詩經》里走來，盡管一路風霜，略帶滄桑，可也洗凈了鉛華，光陰透亮，歲月柔軟。而那些組成秋天的意象，都氤氳成了光陰的味道，一點點發酵，一寸寸浸潤。秋心也就變得柔軟而又飽滿了。秋像是一朵牽牛花就搖曳在我的心田里，關于秋天的所有的語言都盛放在花朵里。一襲秋風，一場細雨，一片飛紅，一枚落葉都浸染上了清涼的味道。

　　當然，甘州的秋天，最有韻味的莫過于秋雨了，踩著濕漉漉的腳步，在不經意的時刻，細密的雨點就淅淅瀝瀝下起來了，不一會兒，整個小城就籠罩在煙雨蒙蒙之中了。那些淡淡的黃葉在雨中顯得有點局促，似乎不留神葉子就跟著雨點的腳步了，綠葉就顯得更沉郁了，樹葉就是秋冬之間交接的名片。看著密集的小雨點在葉子上慢慢收攏，最后化成一滴碩大的淚珠委身泥土，似乎在憑吊遠去的青春，雨的氣息就成了秋天最柔軟的呼吸了。

　　最能撩撥人心的莫過于秋風了。秋風乍起，亂了思緒。落葉在風中飛舞，有時候走在街頭，真的才感覺到秋風掃落葉，一個“掃”字，蓄積了多少力量又暗含了多少無奈。一場場秋風把就把秋天一點點掃走了。當陽光毫無遮攔棲息在泛黃的樹干上，這時候秋天所剩無盡了。而風也像是個流浪的孩子，踽踽獨行在季節的深處。風和雨似乎像是奏響了秋天的旋律，一轉身，滿目的蒼蔥就變成了一幅五彩斑斕的畫卷，甘州的秋天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濃墨重彩。

　　閑散的時候喜歡把自己放逐在新區，看沉浸的水，看開闊的天。尤其到了深秋，這里才是樹木們的樂園，鳥雀們的天堂，色彩的海洋。我的目光像是一只鳥兒在色彩上跳躍，一樹樹的黃葉黃得純粹，黃得柔媚，黃得透亮，黃得清亮，葉子的脈絡，清晰記載了歲月走過的痕跡。而身邊的紅葉像是卯足了勁，似乎釋放出了所有的能量，紅得肆意，紅得決絕。那一瞬間，我不再把甘州的秋和江南比對。江南的秋是一種柔和美，而甘州的秋是一種凜冽的美。大紅大綠在這里就是絕配。而空氣里，草木的清香泥土的氣息里才蘊藏著秋天的意蘊。我恍惚走進了額濟納旗的胡楊林，欣賞著香山紅葉，坐擁了整個秋天的感覺。我忽然又有點愧疚，感覺自己的目光觸碰翻了大自然的顏料瓶，把我的甘州的秋天潑灑得絢麗奪目精彩紛呈。

　　看著面前姹紫嫣紅的花，色彩繽紛的草木，我快樂得有點恍惚。筆挺的白楊樹似乎有直插云霄的恢宏，透亮的葉片黃得漫不經心，又好像是苦心孤詣，葉片單薄而又通透，似乎經歷了世間的風風雨雨，也看淡了世間的冷暖的那種通透。我忽然想起了“點染”，甘州的秋天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被染成色彩斑斕的模樣。爬滿紅葉的藤蔓植物似乎不滿意自己的高度，又攀援在白楊樹上，明艷的黃和絢麗的紅交織著，似乎在互相媲美，又好像爭著丈量天空的高度。而腳下的花兒們開得單純而又簡單，一臉的無辜與簡單的幸福，盛開出了世間的圓滿。花瓣上幾種色彩互相浸染又涇渭分明，大自然有時候更懂得秩序與堅守。高大的沙棗樹，沒有光鮮亮麗的葉片，可是，馥郁的芬芳也在枝葉間纏繞，紅丟丟的沙棗掛在枝頭，豐潤的果實里藏著秋天的童話。

　　坐在湖畔，看湖面上各種水鳥在嬉戲，當然，野鴨子、天鵝是最常見的了，三五成群在水中進行花樣游泳，無需裁判，無需獎罰，只是為了開心而已。水面上泛起的一朵朵浪花像是它們灑下的一路笑聲。樹叢中，不知名的鳥兒呼朋引伴，真是鳥聲如織，一粒粒鳥鳴像是種子，在我的心田里發芽、開花。那時候，我也有蘇子一樣“小舟從此逝，江海寄余生”的沖動。

　　有時候走在午后陽光里，溫暖就是最貼切的標簽了，因為陽光溫熱，而覺得歲月安暖。我就像是一只慵懶的貓，踩踏著朵朵陽光走在秋的路上。陽光像是剛剛烤熟的一塊面包，松軟里透出絲絲縷縷的甜，甜中浸染著光陰的味道。空氣里，花兒盛開的味道，草木凋零的味道，莊稼成熟的味道混合著，凌冽而又醇厚，我閉上眼睛，感覺自己也像是一片紅葉享受著攀援的快樂。

　　遠處的天空藍得通透，真的是藍盈盈的天天，也許唯有“盈盈”才能描述出那種輕盈飽滿又晶瑩剔透的感覺。我想起了莊子在《逍遙游》中的疑問：天之蒼蒼，其正色邪？其遠而無所至極邪？面對如此蒼茫的天空，如此浩瀚的宇宙，如此純凈的色彩，也許每個人都會發出天問吧。

　　林蔭道上老人漫步，小孩追逐，還有小狗嬉戲，黃發垂髫怡然自樂，秋天就是提醒節人們放慢腳步的季節。

　　甘州的秋，就是一壺美酒，需要你慢慢品，你會品味出醇香而甘冽的滋味，又像是一盤野味，你會咂摸出醇厚而馥郁的味道。

　　當然，甘州的秋走得也靜。有一天，樹木都脫去了它們的霓裳羽衣，荒蕪里是刪繁就簡的淡然，空曠里是言簡意豐的釋然，那是唯有繁華過后才有的一種淡定，唯有曾經愛過才有的底氣，那沉寂是等待，是守望，是蓄勢待發。

　　等到一場場秋雨慢慢帶走了那絲絲縷縷的暖，冬天也就像是詩人的月亮，冷清也不乏光亮，照亮著通向春天的路……

（吳曉明）